小说｜琪儿的生日蜡烛

天顶的墨色加深了，琪儿蹬着三轮，绕着空旷的“图书广场”又转了一圈。

这趟货送完，他便要立即做一件大事。琪儿心里扑通直跳，既兴奋又紧张。三轮车的声音呜咽着像固执的顽童的哭声，琪儿觉得脚下生风，一时飘虚着飞了起来。

这件大事他谁也没提过。

告诉老板只会招来几句污秽的谩骂，告诉几个共事的“板儿爷”又要讨人家耍弄，告诉父亲？算了吧，他从未正眼瞧自己一下。

但这事儿太大，琪儿掖不住。货匆匆地交付，琪儿的活终于出完了。他把三轮车骑成了风火轮，但离“图书广场”越近脑子越乱起来。算了！有什么了不起的！三轮车一站，琪儿蹦下来，闪身进了“图书广场”边的一家大商店。

几步来到一个柜台前，小心地询问两句。便转身出去走向广场东南的一个玻璃小屋。小屋种在花草之间，像盛开的一朵仙葩。

琪儿见屋里仪器堆中坐了一个漂亮姑娘，正小口品着一杯咖啡，一团浓香胀得玻璃墙鼓鼓囊囊。琪儿轻轻地推门，小声地问：“这里可以点歌吗？”

姑娘并未将眼移开杯子，只甜滋滋地言道：“是的，您登记个姓名和歌名就行，准时给您播。”

琪儿长舒一口气，正四下找笔，姑娘不经意抬起头，正与琪儿的眼睛相遇，美丽的眼停滞了一两秒，便呆呆不再转动。嘴角也松了下来。

“你是哪里来的？”

“我是想点首歌，刚你说可以……”

“可以什么！你消费了吗？“图书广场”消费一百元可以点一首！快出去！别碍我办公！”姑娘美丽的脸完全松弛下来，下巴拉得老长。

琪儿没再说什么，反而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。跳上三轮，他又想给自己两拳：穿成这副样子难怪人家不搭理！一个连“穷”都说不上的送货的，还有什么可以点歌的资格？

琪儿笑笑，头埋进肩里，身体离开车座艰难地踩起来。车太旧，太旧了，声音嘶哑得像刚从坟墓爬出的鬼怪的哀号。琪儿笑笑……

大事反正办完了。

放在平时，琪儿才不管什么点歌，可今天是自己16岁生日。生不生日，这么些年都不在意，还是前几天来“图书广场”听人家点歌，再一算日子，他终于决定今天要办这件大事。如今办完了，他也落个踏实，也没人问过他究竟怎么想。

琪儿今天只接了两个活，但现在脚乏得厉害，办完大事便想收工。好容易把车踩回家，想了想：他又跑回“图书广场”。

他喜欢“图书广场”：不光因为这里活好做，不光因为每天都听到几首好歌，更不光是因为这里矗立着一尊叫“读书趣”的美丽圆雕——一个人在专注地读一本圆形的大书！

琪儿知道：自从13岁时被生活绑回家，继续读书有点太难了。大小伙子一个，也不妨用脚板丈量一下自己的路。琪儿打心里疼过自己一阵，但很快就到今天。

天上的墨洇透了！“图书广场”的灯一盏一盏全冒了出来，搅得夜空一片嘈杂。琪儿有些凉意。他枯瘦的双肩挂着一条肥硕的劣质背心，上面是各种货物的颜色，搅在一起，像书里念到的毕加索的画。

琪儿又走到刚才光顾的那个玻璃小屋附近，房顶的扩音器里正放着一首老歌，琪儿心里暖洋洋的，感觉很舒坦。虽然自己没点，但仍旧听到了，这又有什么区别呢？

十点，路上人更少了。

十一点，已没什么人流出没，灯也一盏一盏静下去，“图书广场”上那尊圆雕赫然独处，夜色里不失其美丽。

十二点，琪儿十六岁了。“妈妈你知道吗，我十六岁了，你说我十六岁你带我去北京爬长城！”琪儿喊出声，空旷的广场只有那尊圆雕在静静将他聆听。

琪儿往家的方向走去，满天星斗在逐渐褪去都市铅华的夜里清晰起来。

“多么像满天的生日蜡烛，为我闪着光。”琪儿笑着想。

他随手一指，在一小片夜空里数定十六个光点，一根一根插在心中香甜的大蛋糕上。

让我们祝福琪儿，祝他幸福平安。我相信那一定会的。